振鹭

振鹭 08

“好!”齐王高喝一声,这几乎就是场边人共同的心声了。京城内外的王公子弟无一例外地爱听英雄的故事,可武安侯太老,越国公太远,近在咫尺的禁军统领雷莹也难得见上一面。一个一个传说都是那么虚无缥缈,他们对着身边三脚猫功夫的侍卫御林军也脑补不出什么。夜雨声烦是第一个具现在他们眼前的传说,而且看上去比传说还要精彩百倍。这些十几岁少年的心思几乎都随着冰雨剑藏匿在剑鞘中的锋芒躁动起来,恨不能立刻告辞,离京从军。
席间观众心潮澎湃,夜雨声烦却半点骄傲神色都没有,朝齐王一拱手,告罪道:“卑职学艺不精,误伤殿下爱将,还请殿下赐罪。”
“比武难免磕磕碰碰,没什么大碍,让他回去好好诊治就是。”齐王说。
流木也连声附和,不多时,被宋尹大夫送了出去。
夜雨声烦向流木回了礼,又朝齐王一抱拳,如往常一样默然退回黄少天身后站定,仿佛刚刚剑光如电引来满堂喝彩的人并不是他。
“美酒配英雄。”齐王举杯:“孤敬你。”
见齐王敬酒,夜雨声烦愣了愣。席间并没给夜雨声烦等人准备酒盏,这个场合本来也不容许他们推杯换盏。旁边很快有侍者看出问题所在,递了一只陶杯过来——夜雨声烦官职低微又是虚衔上不得台面,按制此时只能用陶杯。可黄少天看见那杯子便皱眉,一伸手给拒了,亲自执壶将面前自己的玉盏斟满酒端给夜雨声烦:“喝我这个。”
夜雨声烦没敢接。
他私底下跟黄少天不分彼此,同吃同住物品也混用不假,可那毕竟是私底下。这会儿到齐王面前,又当着那么多王侯公子的面,夜雨声烦不敢冒然逾制——他自己倒没什么,但是给黄少天留个“御下不严”的坏名声就不好了。
他没动,齐王也没动。
四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盯着黄少天手里没送出去的那盏酒,气氛十分尴尬。
正尴尬着,卢瀚文噔噔几步从首席奔到夜雨声烦跟前,手里还捧着他那没什么酒味的果子酒。他朝夜雨声烦一举杯:“还是喝我这个吧!”
“瀚文,”齐王没想到卢瀚文会出来横插一杠,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问道:“少天是心疼夜雨,给他用玉盏。你这是干什么?”
卢瀚文脆生生回答:“皇爷爷有已故傅老将军用过的剑,父亲有越国公持过的竹节。等他用我的杯子喝完酒,我就有只夜雨声烦用过的杯子啦!”话里话外竟是将夜雨声烦与先帝时候的傅将军和喻文州的父亲越国公相提并论。
夜雨声烦赶忙推拒:“卑职不敢当。”
卢瀚文垮下小脸:“可你又不能把剑给我。”
夜雨声烦大窘。他身上这把冰雨剑还真是可以与卢瀚文口中那两样相提并论的东西,是当年统一了北狄诸部落的白狼王鄂拿亚用过的宝剑。后来北狄大举南下,武安侯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斩白狼王嫡孙于马下,才拿到这柄神剑。若卢瀚文一定要他的剑,他未必能拒绝,也一定会不舍。这会儿卢瀚文摆明知道他舍不得冰雨剑,退而求其次想搞个杯子,他倒有点拒绝不来了。
齐王也被卢瀚文这一出闹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倒是黄少天脑筋转得快,当即表示:“等夜雨喝了我这杯,我把这只玉盏送给你,你就有武安侯府少将军和夜雨声烦都用过的杯子了,是不是比只有夜雨用过的更厉害?”
卢瀚文点头:“是!这个更厉害!”
齐王眼睁睁看着黄少天胡言乱语哄自己的侄孙,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酝酿半晌,他说:“瀚文,你父亲贵为太子富有四海,想要什么自然就有什么,何必在意一只杯子呢?”
“可是……”卢瀚文微皱着眉头,颇有点苦恼:“富有四海的是皇爷爷,父亲说要安守本分,我就想要个夜雨声烦用过的杯子,也只有这个杯子是我自己的……”
齐王抖抖眉毛,让了一步:“那就让夜雨喝了少天那盏酒,叔公代皇兄做主将那只玉盏送给你如何?”
“好!”卢瀚文立刻答应。
齐王这才从这场闹剧中脱身出来喘口气。走神的这片刻,他既没看见卢瀚文朝黄少天挤的两下眼睛,也没看见黄少天朝卢瀚文挤的两下眼睛。
喻文州忍着笑,低头喝了口汤。
既然齐王放话,夜雨声烦自然放心大胆接了玉盏。一时卢瀚文又要跟他碰杯,夜雨声烦便单膝跪下来,先谢了齐王的酒,又放低玉盏与卢瀚文碰了碰,将美酒一口饮尽。
卢瀚文拿到玉盏,美滋滋地回自己席上去。侍者为黄少天换上新的酒盏,黄少天拒绝掉要给他添酒的侍者,捅了捅又回到他身后的夜雨声烦:“我给你的酒盏可是满的,好意思还我个空的吗?”
居然还矫情起来了。
夜雨声烦无话,从侍者手中接了壶,将玉盏斟满,双手捧着送到黄少天手里。
黄少天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小声说:“索克萨尔是不是看你看得眼珠都不转了?”
夜雨声烦顺着他的话抬头去看站在喻文州身后的索克萨尔。进皇城第一天起就裹得严严实实的番邦人今日终于露了脸,只用一块大头巾将银色的头发遮住,那双湛蓝的眼睛正如黄少天所说,眨也不眨地盯着夜雨声烦。直到发觉夜雨声烦也在看他,才慌忙移开视线。
“你说他是不是在偷偷谢你不杀之恩。”黄少天又说。
夜雨声烦对那日的误伤实在没什么想法,也并不想跟那位连人话都说不通的番邦来客再有什么瓜葛,索性当没听到黄少天这一句。
黄少天却一点都不想放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扬声道:“喻师弟,你准备了什么热闹,给我们看看?”
他一说,齐王也想起喻文州来了,道:“是了,文州身边这位不似中原人,总不得见真面目,神秘得很,今日总该给我们见一见了吧。”
喻文州还在吃喝休息充当透明人,没想到黄少天突然把话题引到自己头上,不得不回过神来应对齐王:“他是番邦异族,头发眸色都异于中原,我怕吓着旁人才让他遮蔽。不瞒王爷,黄师兄见多识广尚且有些怕他,更何况旁人呢。”
黄少天突然被当众揭短,偏偏又反驳不得,眼睛里冒火简直想手撕喻文州。
喻文州却不慌不忙地揭完他的短,转头用番邦话对着索克萨尔叮嘱几句,目送索克萨尔离开自己身边。
他们需要的用具简单,服侍喻文州的宫人早准备好了,帮着索克萨尔将小几、瓷杯、豆子等物摆在空地上。索克萨尔在几前坐了,将几只瓷杯全数倒扣在几上,向其中一只杯下塞了一粒豆子。
“这个我玩过!”卢瀚文率先出声道:“是要猜最后豆子在哪个杯子里么?”
喻文州道:“是。”
这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玩意,连齐王都难掩失望之色,席间众人顿时交头接耳起来。万幸索克萨尔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仍旧一本正经地挨个掀起杯子给大家看豆子的所在,然后迅速调换起杯子的位置。
“这不就是街上变戏法的吗?”黄少天不以为然:“全靠手快和障眼法,我也会,还会好几种不一样的呢……”
说话间,索克萨尔的手已经停下来。齐王示意卢瀚文先猜。卢瀚文半点也不觉得这游戏无聊,看得目不转睛,此时立刻说:“左边!”
齐王又问黄少天:“少天觉得呢?”
黄少天虽然嘴上十分嫌弃,却也十分认真盯着看了,很快回道:“左边。”
这时喻文州才将他们的答案翻译给索克萨尔。索克萨尔闻言一笑,掀开左边瓷杯。
杯下竟然空无一物!
黄少天立刻难以置信地坐直了,叫嚣:“这次不算,再来!”
旁人听他突然认真起来,也都忍不住将分散的注意力又转回索克萨尔身上。
喻文州便嘱咐索克萨尔重来。这番邦人也不揭示正确答案,只用自己的宽袍大袖将几面扫干净,重新把瓷杯放上来,塞进一颗豆子。
第二次黄少天猜的仍是错,忍不住激动起来,连叫不可能。可是那瓷杯下面就是空无一物,让黄少天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小声问夜雨声烦:“难道真是他的手太快,我看错了?”
夜雨声烦摇摇头:“他的手总不可能比我的眼睛还快。”他的判断与黄少天是一样的,如今看起来居然错了,让他也有些费解。
黄少天叫唤着让索克萨尔又试了一次,居然仍旧是错,终于再也忍不住,亲自跑过去将三只杯子都翻过来——全是空的。
这下连夜雨声烦都忍不住盯着索克萨尔了。
连他都没看出这人是什么时候做的手脚,不知道是这人的手脚太快还是其中另有蹊跷。
索克萨尔被他盯得一缩脖子,忍不住转头向喻文州眼神求助。
喻文州只笑,朝着黄少天道:“师兄还要试试吗?”
黄少天被他揭短在先,又在戏法上连败三次,下意识看了看夜雨声烦,却没想到夜雨声烦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朝他摇摇头。黄少天气得不行,又想不到什么扳回一城的法子,只好哼一声,转回自己席上去了。
旁人可不知道连夜雨声烦都没看出究竟是何等惊人的事情,只觉得戏法常见而黄少天认栽并不多见,纷纷弃了没什么趣味的索克萨尔,盯着黄少天吃瘪的模样看得兴致盎然。连齐王都笑起来,说:“怎么,少天没有提前到你师弟那里见识一番吗?”
黄少天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栽在这种小事上,对着齐王发作不得,忍气吞声又实在气不过,想起索克萨尔怕夜雨声烦的事情来,叮嘱道:“帮我恶狠狠瞪着他,瞪到他心虚!”
夜雨声烦哪会理他这种胡话。不过连番猜错,夜雨声烦也十分费解,又想不出究竟,剩下的时间里总不由自主盯着回到喻文州身后的索克萨尔,先是盯得索克萨尔不敢抬头,再后来,索克萨尔竟然被他盯得脸红了!
他天生皮肤苍白,脸红起来格外显眼,显眼得黄少天忍不住转头看了几次夜雨声烦,小声问:“他怎么脸红了?是不是看上你了?我可跟你说,就算我爹还没帮你提亲娶媳妇,你也不能跟个番邦人跑了,这叫里通外国……”
夜雨声烦瞪他一眼,从索克萨尔身上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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