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鹭

振鹭 10

黄少天等人在流云别苑里一住就是两年多,除去陪卢瀚文读书功课之外,老皇帝还把雷莹派过来给他们上过两个月骑射课程。黄少天虽然在步兵为主、骑兵稍弱的岭南大营长大,一身骑射功夫却是得了年轻时候叱咤北疆的武安侯真传,让雷莹都赞不绝口。
皇帝听说此事,又赐他一把千金难求的紫檀长弓,写了幅百步穿杨的字送到黄少天手上,偏爱之心溢于言表。
喻文州奉召在流云别苑里住过两天,也凑了他们骑射课程的热闹,不过他既无基础,也没有黄少天从小在军营里摔打出来的强健身体,在这一项上的表现自然差强人意。不过他所学博杂,格外爱读书,在涵渊阁中格外受各位大儒喜欢,虽然没有什么御赐的恩赏,却弄到不少罕有的孤本古籍。他字迹挺秀漂亮,誊抄的书卷还给皇帝讨走许多。到后来皇帝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喻文州又不缺什么金银器物,便敞开了御书房的大门由着他进出阅读。
他们师兄弟又与卢瀚文讲说许多蓝溪阁中趣事,听得小皇孙心向往之。
各种细碎事务,诸如此类。
到第二年的年关,皇帝总算召武安侯回京述职过年,总是粘在丈夫身边、一到年关就没影的长兴亭主便也跟着进了宫。
她进宫不要紧,倒是给黄少天闹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危机来——夜雨声烦已经及冠,她跟武安侯提了一句,该给这个亲如己出的养子议亲,还有他们的亲儿子黄少天。
她不提,多年不曾关心儿女婚嫁的武安侯也不大想得起来这件事,总觉得两个孩子都还只有一丁点大,是扛弓扎马步还要红着眼圈哭鼻子的年纪。这会儿长兴亭主提起来,他忽然就意识到连他的幺子黄少天都十六七,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武安侯府也是好多年没有喜事了,你们看中哪家的女儿尽管告诉朕,朕给他们赐婚!”皇帝如是说。
皇帝开口,武安侯幺子成亲这种小事便一瞬间成了大事,整个京城内外都传得沸沸扬扬,各家夫人都搜罗着身边适龄待嫁的女子,媒婆几乎要将各家门槛都踏破了。
这等“大事”,即使越国公府偏远,也还是顺着墙角传了进去。
喻文州听到两个老仆妇闲话此事,先想的是他最近不能到皇后面前晃悠,以免皇后娘娘想起自己还有个与黄少天年纪相仿的外甥也该成婚。越国公骄傲执拗,喻文州的婚事还是等父母回来再做打算。又听了听,他才想起要翻译给索克萨尔:“夜雨声烦似是要成亲了。”
这两年里,喻文州常入宫去读书听课,索克萨尔便常跟着他一起。见到夜雨声烦的机会不算少,却始终没能搭上话——这也怪不得他或夜雨声烦,实在是语言不通,黄少天的话又格外多,自然将夜雨声烦有限的时间都占用去了。有时索克萨尔会觉得,连跟着雷莹到流云别苑里蹭骑射课程的流木都比他更亲近夜雨声烦。那个人于他,就好像停留在了传说之中,甚至比传说还更遥远些。
若他们能常去蓝溪阁还好,可索克萨尔被送到喻文州身边之后很少出现在蓝溪阁里,错失了与夜雨声烦相识的机会。而这两年黄少天长住流云别苑,自然没有机会到蓝溪阁,索克萨尔想在蓝溪阁中见夜雨声烦便更难了。
如今夜雨声烦要成亲……
索克萨尔点点头,知道自己半点指望都没有,又拖过两年时间,隐隐也有些放弃的意思。
“之后写礼单的时候,我帮你也加一份。”喻文州说。
索克萨尔想了想,摇头:“不必,还是让他一直不知道的好。”既然注定没有可能,又何必多拿一份礼过去让人心生疑虑。
他这样说,喻文州也不好再劝慰什么,只道:“我们仍旧出去散心,待出了正月就启程。”
索克萨尔点头:“好。”
这两年时间里,喻文州虽然没有黄少天那般受皇帝青睐、百般恩宠,自己却也在越国公府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弄出一套名堂。他将越国公根本无暇顾及的庞大家业梳理清楚,定下了一套时时合用的规矩,不论是近在京郊的田庄还是远在西南、北疆的玉矿、牧场都有矩可循。虽然大体上还要他亲自经手,但老管家已经可以按照他定下的规矩将事情安排大半,余下等他在家时再行查验即可。这些规矩为下面节省许多时间人力,也不用他每旬必须回家一趟忙得焦头烂额。
越国公不准他治学以求仕途,可喻文州也不打算把自己这一生都拴在越国公府愈行庞大的家业上。天下太大,他总有自己想试试的事情。
和想出去看看的地方。

对议亲一事,夜雨声烦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与其说他抗拒,不如说他从来没考虑过自己还会成家这回事,再看看反应非常厉害的黄少天,一向稳重如他,也只好对着武安侯摇头。
“我既没什么家业,也谈不上传宗接代,我的婚事不妨等少将军成亲之后再议。”夜雨声烦说。
黄少天赶忙附和道:“就是!万一他娶个恶媳妇让他不准管我了,我可怎么办?我从小孤家寡人爹不疼娘不爱的……”
武安侯气得一巴掌就要扇下来,长兴亭主赶忙将儿子拉开:“别气你爹!”
黄少天撇着嘴,偷偷朝夜雨声烦挤了挤眼睛。
武安侯难得回京过年,皇帝也不好让他们一家正月里骨肉分离,便放了黄少天的假,过完十六就准他们一家回侯府团聚,待过完正月武安侯启程返回岭南大营,黄少天再回怡知苑去。这半个月时间刚好给他们挑选一番结亲的对象。武安侯军功在身,长兴亭主在宫中长大,黄少天是武安侯长兴亭主唯一的儿子,又受皇帝看重,自然不能像他众多兄姐一般随意择亲——他不算正经的王公贵胄,寻常官宦人家却也高攀不上。媒婆们自是搜罗了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儿,可暂时还没人被武安侯和长兴亭主请进来见过。
原因无他:黄少天不乐意。
这倒不能怪他,实在是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岭南并未十分开化,民风彪悍。黄少天在岭南大营最常见的是红罗帐下的军妓,偶尔有来大营探望丈夫的各路夫人,都是彪悍程度不在长兴亭主之下的巾帼英雄。出了岭南大营最常见的是茫茫大山里背着孩子垦植梯田的妇人,若遇到沿路叫卖丝茧竹器的女子,泼辣放荡之处连军妓都要甘拜下风。及至回京,他几个姐姐都是能提刀上战场的女英雄,几个嫂子也多是将门之后颇有乃父遗风。至于子侄一辈,黄少天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在这样环境长大的黄少天,对那些素未谋面据说知书达礼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实在没什么概念,对他家的女眷这等巾帼英雄又心有余悸,于娶亲一事上当然也就没什么兴趣。
可话不能这样说,说了铁定讨打。
黄少天想想,朝他亲娘撒娇道:“当初都是你亲自选的我爹,情投意合才成亲,怎么到我这就只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啦?”
此话不假,当年正值二八的长兴亭主在一干青年才俊众目睽睽之下亲自选中了年过半百丧妻鳏居的武安侯,还被人笑话过好长一段时间的“上赶着给人续弦”。他们夫妻当真是两情相悦,可比寻常相敬如宾的夫妇亲近和睦得多。
黄少天提起这个来,长兴亭主面颊发烫,连武安侯的老脸都有些搁不住,异口同声道:“你才见过几个姑娘家,父母不替你选定,难道还等你年过而立再慢慢物色吗?”
隐隐听出他们理亏,黄少天再接再厉道:“现在没见过,之后总有机会见。你们又不等我传宗接代,若是我现在糊里糊涂娶了亲,日后遇到喜欢的怎么办?让人家跟着我做妾么?”
以武安侯如今地位,黄少天要三妻四妾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武安侯为人耿直厚道,从没开过纳妾的先例,听到这话顿时就有些退败了。
长兴亭主也无言以对,只得道:“都是你爹把你惯坏了!”
武安侯平白无故又背一份黑锅,看看年华正盛的妻子,宠爱之情须臾之间就将那点无奈冲淡。他笃定道:“今次我回来时间短,难免仓促,少天的婚事便容后再议吧。我先跟陛下说还没有合适人选,另行物色。若真有合适人选,往岭南大营送封信就是了。”说着又看看夜雨声烦:“你也无需妄自菲薄,虽然没人要你传家,娶妻总该选个自己可心的,别一味由着少天欺负你。”
夜雨声烦动容,躬身称是。
“我怎么欺负他了?”黄少天可听不得这么说,尤其是他爹这么说。他据理力争地为自己抗辩半晌,说到中途发现爹娘都不理会他了,便又拉着夜雨声烦东拉西扯。
夜雨声烦知道他避过这次赐婚正心花怒放,劝道:“皇孙殿下还等你带新年贺礼回去,别高兴得忘了。”
“唉,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黄少天冥思苦想了一阵,忽然道:“小时候我拿来练腰力那个凳子呢?若丢了你再给他做一个……”
夜雨声烦无言以对。
黄少天所说的是个模样奇怪的竹凳,是夜雨声烦给黄少天做的第一个“大件”。其时夜雨声烦十二岁,黄少天则更小。夜雨声烦闲暇时候跟着岭南大营养信鸽的老兵学钉鸽子笼,黄少天则每天被武安侯按着练腰力学御马。夜雨声烦看他练了几天,试着用钉鸽子笼的木条给他做了一张木凳,方便他练腰力。东西简陋却十分合用,从那时起黄少天便每天哭着边骂夜雨声烦边在那凳子上练满一个时辰,再哭喊着一定要将它劈了烧柴地等到第二天……
周而复始,一直到他能端坐马背上靠腰力驰马奔腾,将两只手腾出空来拉弓射箭。
如今他要将这凳子送给卢瀚文了。
出乎夜雨声烦意料的是,卢瀚文居然十分满意这礼物,每日与流云一起练得不亦乐乎。到雷莹再来给他们上骑射课程时,黄少天便不再是唯一一个受夸奖的了。
春暖花开时,黄少天等人的陪读生涯告一段落。卢瀚文将随太子开始旁听大朝,他的诸位陪读大多也将由大儒们举荐应试。只有黄少天向皇帝请命外任,跟随老将驻守一方。
皇帝本想给他个不高不低的官衔打发到岭南大营去给武安侯帮手。武安侯却道幺子在自己身边被宠坏了,上书请皇帝另择贤能好好管教他。皇帝对此也是为难,既不能随意将黄少天打发出去,又不能给他安排太过严苛古板的上司——这位少将军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也十分喜爱,无论如何不想叫那些军中老古董将黄少天的棱角早早磨平。
为此,黄少天在流云别苑又多住了十来天,直到老皇帝给他选了个十分合适的去处。
这十多天里,卢瀚文缠着黄少天又与他说了许多蓝溪阁的轶事,若非他出皇城动辄前呼后拥麻烦非常,他早叫黄少天带他去亲眼见见天下无双的蓝溪阁、黄少天口中厉害非常的阁主魏琛。
黄少天道:“待我回京述职,就一定想办法带你去看看蓝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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